滴溜溜转动的骰子，不动声色的四个人，方桌上墨绿色的垫毯，手中燃烧的烟，背青面白的牌，口袋里准备好的面值不一的钞票，闹钟无声的走，空气中模糊的味道，四把椅子，电视音乐计算机被关掉，心中欲望的翻腾，一杯安详的香茶，于是我们便一起打麻将。

第一章 我大学毕业当天传来准确的消息，本来说好管分配的学校最后又变了主意，我乘这个机会当面大骂了一顿校长班主任、教导主任还有党委书记，然后拿上自己的档案，变卖了自己所有值钱的物件，就背着一个小包回家了。

我父母都在一个国营的钢铁公司工作，我的出路也肯定在这里了，回家的当天晚上，爸就拿着两条烟出去了，回来时告我下星期去公司大楼报道，分配到那个部门看他们的安排，就这样我有了工作，我是学营销的，后来分到了供应部。

关于我爸我还要多说几句，他老人家一生忠于革命忠于党，工作勤奋、人好、技术也没得说，但一生不得志，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我和我哥身上，教育自然也就严苛了一点，我哥不负他望，考上名牌大学，毕业后几年就跳到外企高级岗位，月收入两万上下，把一个温柔贤良的嫂子带进了家门，有车有房，经常出国。

我爸很得意这个孩子，认为全是自己教育的功劳，但让他迷惑的是，明明同样的教育方法，我却是这样的“不争气”。

我在中学时期就显示出和哥的不一样，老师们三天两头找到家里来，说最近又有两周了没见到过我上课了，爸就去找我，找不到，就在家里生气，我却翩翩而至，嘴里还说学校里说要教辅导费了，爸虎着脸不说话，妈就冲我递个颜色，我很机灵的，看见这个眼色马上就明白了，乘着爸找家伙的时候，撒腿就跑，然后在外边混上一个月，搞得脏兮兮可怜巴巴的再回家，这时爸就会叹口气，然后就说：“先吃饭吧”，妈马上就端出准备好的红烧排骨，爱怜的看着我全部吃光。

当然事情还没完，当夜还会有一场父子的感情交流，典型的对话如下： 父：“你这个畜生”， 子：“是，我是畜生”， 父：“你这个混蛋”， 子：“是，我是混蛋”， 父：“你这个不上进的东西”， 子：“是，我是不上进的东西”， 父：“下次早点回来，你妈都担心死了”， 子：“是，我早点回来”， 父看着已经假装睡去的子，帮他盖好被子，然后叹口气。

第二章 我什么时候学会打麻将的，我已经不记得了，也许是在我中学的时候一次次跑到外边混的某个月中，但我心里坚持认为，我天生就会的。

在我的记忆中，有关麻将最早的记忆是这样的：那是我多大，也许四岁，也许五岁，妈大年初三回娘家，我和哥也跟着去。

我姥姥家人很多的，姥爷姥姥，三个舅舅，三个舅妈，三个姨,，三个姨父，表兄妹更多了，他们在打麻将，后来小姨来了，发现已经没她的位置了，也实在没人陪她玩了，不得已就发动大表哥大表姐就三个人另开一桌，我凑过去看的仔细，然后说我也要玩，三个人惊奇的看着我，我蹒跚爬到椅子上，站起来，抓起一张“白板”，然后说“点炮”，然后就笑。

另一个记忆是这样的：那时我已经上中学了，又一次离家在世界上胡混，寄居在一个叫周四毛的人家中，当时他已经在社会上小有名气了，就是说已经用板斧砍过人、组织过超过二十人以上的械斗、公安局已经不大愿意招惹他，这个家伙的传奇故事我以后会写的，现在我想说的是另一个叫“麻将”的故事，我说到那里了，哦，周四毛，那天他骑车带着我穿过城市去一家地下赌场，一路上不断的跟我说那里发生的故事，谁谁谁一天卷走了三万块，谁谁谁没钱还债砍下了自己的小拇指顶债，我早知道这些故事，但现在听的依然是血脉贲张。

那样级别的地下赌场不是每个人都能带人进去的，周四毛也是最近才有资格的。

赌场里弥漫着烟气，我直勾勾走向麻将区，周四毛则喜欢更刺激的扑克。

我走到一张桌子前，看见城市里最嚣张的帮派老大，“八拜”的老大二胖在那里，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，就过去恭谨的散了一圈烟，说了个笑话，然后立在二胖背后看他们打麻将。

二胖打的很“狠”，“狠”的意思就是把把做大牌，小牌从来不胡，我还看出来他简直是超级“狠”， 非绝顶的大牌不胡，而且赌注加倍次次到顶，所以他要么不胡，只要一胡，就是大笔的钱财流动。

今天他运气不好，没胡几把，输的也不少了，现在我看的这把估计也没戏，他追求的是“豪华七对”，“七对”并不难的，但“豪华”的概念是手中必须要有两幅暗杠，他手里有四个东风，还有三个红中，但其他的牌并不配对。

二胖喝茶抽烟换手抓牌也不见效果，他一眼看见了我，说：“你替我抓一张”，我伸手便抓到一张好牌，他赞许的看了我一眼，示意我抓下去，我继续着好运，很快二胖就听牌了，胡张就是第四张红中。

我眼里杀气越来越浓，汗也出来了，对门“青竹棒”的金牌打手许褚看着我乐。

听牌后，我的运气似乎没了，抓到的全是没用的牌，有一些很危险的，可能要点炮的，如果是我自己打，我毫不犹豫会拆听，先保证不点炮，二胖示意我没关系打就是了，结果没人胡牌，终于又轮到我抓牌了，我一上手就摸到那必定是尖尖的红中，它微笑着在我手中颤动着，我大吼一声，将红中亮在桌上，激动的看着二胖，二胖笑笑，没胡，打出了一张东风，后来再也不让我抓牌。

我不敢说话不敢动弹，只是看着，看着二胖那天输到天亮，输给许褚四千多块，一句话都没再说过。

后来听说，转天清晨，许褚单枪匹马砍死了二胖的死对头汪家三兄弟全家九口人，汪家的哀嚎和冲天的大火成了城市里经久不衰的话题。

第三章 我换上妈替我准备好的白衬衣，别上哥送我的传呼机，穿好嫂子买给我的皮鞋，听着爸的嘱托，出发去公司大楼报道。

公司大楼前，我遇到了父母同样在这公司里工作的高三同学小吕，他也是毕业后找不到其他工作，我们高三时并不是很熟，但现在见面觉得份外亲热，后来他成了我最忠实的牌友和很好很好的朋友。

我们对视着，都是白衬衣新皮鞋，都是一样的满脸不情愿的苦笑，都是看着公司大楼对前途的无奈。

小吕后来分配到财务部门，其实我本来也要去那的，只是我妈当时担任着公司党委书记考研的辅导老师，所以我去了据说更肥更有油水可捞的供应部。

当然我一开始并没有去蹲科室，我被派到供应部下属的公司加油站实习一年，小吕则在财务部设在车间里的财务站。

加油站里有几个大姐，几个大哥，一个站长，还有复员回来的大刘，大姐们被我一声声的大姐叫的喜滋滋的，大哥们被我很快的掌握加油的全部技巧并将之发扬光大而惊讶，站长被我一篇流畅的“年度工作报告”感动了，我来之前，这年年要他写的报告每年都憋他的痔疮发作的更厉害，现在我来了，三分钟写完领导还表扬说写的好，从此站长对我另眼相看，而我的收获也不少，我在这里找到另一个牌友，就是那个复员回来的大刘。

说到这里我的“出息”大家已经看出来了吧，我根本就不想像妈说的那样老老实实上班，也根本就不想像哥说的那样苦学计算机编程为将来做打算，也根本就不想像嫂子说的那样突击英语考虑出国的道路，更根本就不想像爸说的那样努力工作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材，我就想打麻将，那是我想要的主业，其他所有的都是兼职。

我、小吕、大刘，已经是“三缺一”了，地方也有了，小吕的父母适时的退休了，然后周到的去别的城市带小吕哥哥的孩子们去了，小吕家三室一厅的房子闪着光在我眼睛里发亮，牌也有了，大刘有一付上好的竹子麻将，我摸了摸手感没得说，“么鸡”更是刻的美轮美奂，“白板”、“发财”也各具特色，四个“一饼”红色的圈圈中间依次刻着“恭喜发财”，“没说的”，大刘经常这样描述这付牌，“没说的”，我也这样嘿嘿乐着。

局势已经一触即发，渴望就在我的喉间，我吃不下睡不着，眼中晃动着全是一把把我经历过的牌型，“金三银七”、“下家钉就要往死里订”、“牌如流水断不可逆势”、“手中无牌心中有牌”，这些我的格言在我耳边萦绕无休无止，我形容枯槁衣带渐宽面色恍惚永无宁日。

但依然找不到那第四个人，我那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“你愿意和我们打麻将吗”？朋友们，如果你听见了我的话，你会如何回答？ 第四章 关于“三缺一”我还记得这样一个故事，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，我勉强超过了学校的录取线三分，大家不要误会，我说的录取线并不是大家说的调档线，我离那个分数还差着两百来分呢。

我们这个学校是这样的，有个香港人到了我们这个城市，选中了一块地方，说这里龙虎交汇之处风水上好之脉，于是便出资若干又筹资若干要建一座商业大厦，然后委托我们学校办两个班教育出将来大厦的管理人员，分数低一点没关系，只要交一点钱，将来保证在大厦里工作就行，于是很多像我这样分数太低根本没学能上的人就疯狂的要挤进来，但此时他们都找不到经办此事那个香港人的女秘书了，她此时已经中了我的“美男计”，正和我在酒店里花着香港人的钱胡作非为呢。

后来那女秘书还联络过我，她说那香港人是个骗子，根本没钱，他花的都是在我们这个城市中筹到的钱，最后卷包逃跑她也跟着跑了，后来她把我当时交的学费寄还给我，但那大厦的工程就停在那里，成了这城市永远的疤痕。

面对着这样的情况，再让我好好学习您觉着可能吗，校方对我们这两个班的管理也一塌糊涂，我乘机长期缺课，以至于我到最后还不认得我大部分的同班同学。

那时我长期出没在另一所学校，那里有个我哥高中的好朋友，他叫郭华，他的故事是另一个传奇，先说一件，就是他和我哥同年级，当年我哥上大学他没考上，复习了三年死活上了他父母任职的学校，在学校里称王称霸，连续留级三次居然没有被开除，就这样沦落到和我同时上大学的地步。

说着说着就远了，这是我的老毛病了，但我坚持不愿改掉它，我觉得这叫个性，嘻嘻，也许这是本文中唯一和“麻将”无关的话题。

那天的事情是这样，我躺在郭华的床铺上睡觉，后来被郭华推醒，他说有局有局，我眉开眼笑就跟他去了。

当时我还没什么钱，赌的是菜票，一沓子都用皮筋勒的好好的，那天郭华输了多少我不记得了，好像不过十几块钱，我见过他曾经在赌博游戏机上一夜连输三千块面不改色，所以我一直不了解后来发生的事。

后来的事是这样：八圈打完有个人说明天有考试不玩了，他恰好是赢家，郭华不干，最后说急了就说“三缺一”你不玩也得玩，我劝解开，就回去睡觉了，郭华当晚睡不着，又找到那个熟睡的赢家，隔着被子踹了几脚，早上发现那人死了。

再后来的事是这样：郭华没有吐露打麻将的事情，我幸免于难，郭华被判刑前，我和哥去看他，临走前他竖起手指在唇边，示意我永远保持缄默。